数字时代的法治建设：特征、变革与规制

□ 江必新

在科技飞速发展的当下，我们悄然步入数字时代。工业化任务尚未完成，数字化浪潮已汹涌而至，其更新迭代速度之快令人瞩目。数字时代的到来，给法学领域既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也提供了诸多发展机遇。在此背景下，深入研究数字时代的法治建设具有极为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

数字时代的主要特征

数字时代所呈现的主要特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数据成为核心资产。数字时代，数据量呈爆发式增长。互联网与物联网的广泛应用，使数据产生的速度和规模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社交媒体每日产生海量用户信息，传感器网络持续收集环境及社会运行的各类数据。数据价值的挖掘愈发充分，不仅是记录，而且通过分析挖掘可创造价值。例如，企业借助分析消费者数据优化产品与服务、精准营销，政府利用城市运行数据进行精细化管理与决策。数字经济在国民经济中的占比不断增大，数据成为数字时代的关键要素。

二是高度的互联互通。网络无处不在，互联网、大数据及移动网络实现了近乎全球范围的覆盖，人们可随时随地接入互联网，进而实现万物互联。从智能家居到工业互联网，各种设备与系统之间能够相互通信协作，实现智能化控制与管理，世界各行各业通过互联网紧密联系，真正实现一体化。

三是智能的自动化。借助软件机器人和人工智能技术，重复性工作流程如数据录入、文档处理等可自动完成，大大提高工作效率。同时，人工智能算法能够处理复杂数据，为决策提供支持，在金融、政治、国际关系等诸多领域发挥着重要作用。

四是个性化的体验。企业利用数字技术和用户数据，依据用户偏好和行为习惯提供个性化产品与服务。如视频平台根据用户观看历史推荐个性化视频内容，个性化营销精准定位目标客户群体，推送符合其需求的广告和促销活动，有效提高营销效果。

五是技术的融合创新。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相互融合，与生物技术、材料技术等协同发展，催生新的应用场景和产业。例如，数字医疗结合人工智能实现疾病诊断和药物研发创新，技术融合带来快速的迭代创新，新产品和服务不断涌现。

六是新的工作模式和就业结构。数字工具的广泛应用使远程工作成为可能，工作地点更加灵活，就业结构发生重大变化。数据分析师、人工智能工程师等新兴职业涌现的同时，一些传统制造业岗位因自动化操作而减少，带来了就业结构调整的挑战。

法治的数字化

数字时代在法治建设方面所表现的一个突出特点是法治的数字化。法治的数字化，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立法领域的变革。

一是法律文本分析：利用自然语言处理技术对大量国内外法律文本进行分析，帮助立法者梳理法律条文之间的关系，识别相似条款和法律冲突部分，为完善本国立法提供参考。

二是公众意见收集：从传统的召开座谈会、发布公告通知，发展到在网络平台上收集公众意见，借助分析软件，能快速分析不同观点及其占比，以及不同人群和利害相关方的观点。

三是智能立法辅助系统：根据社会发展数据和法律原则，自动生成立法草案框架，立法者可在此基础上修改完善。在新型技术领域，结合科学研究成果和他国立法经验及司法案例，能快速形成立法草案。

四是法律影响预测与评估：在立法前，利用大数据和机器学习算法预测法律对社会经济各方面的影响，为立法决策提供科学依据；在立法后，评估法律实施的效率、成本及实施状况。

其次，执法领域的应用。

一是智能监控与识别：例如，在交通执法和治安执法中，通过智能摄像头和图像识别技术自动识别违规行为、可疑人员和违禁物品，提高执法效率，降低犯罪率。

二是执法数据管理和分析：借助数据库技术和数据分析工具，对执法记录和案件数据进行管理分析，帮助执法部门发现犯罪模式和趋势，合理分配执法资源。

三是大数据分析侦破案件：通过分析各类数据，如盒饭购销数据、用电量数据等，侦破传销、非法制造枪支等隐蔽案件。

四是智能执法机器人：在危险或复杂场景下，如处理危险化学品、拆除爆炸物等，执法机器人可代替人类执法，减少人员伤亡风险。

五是执法辅助系统：利用物联网和人工智能技术，执法人员在现场执法时可实时获取相关信息，并通过智能助手得到执法程序和法律适用的相关情况，甚至自动生成处罚决定书。

再次，司法领域的发展。

一是远程立案与审理：实现远程立案，当事人可在任何有网络的地方进行立案操作；远程审理案件使当事人在不同地点也能参与庭审。

二是智能司法文书生成：根据案件事实和法律规定，自动生成判决书、裁定书等司法文书，提高司法文书制作效率。

三是执行中的财产查询与处置：通过网络查询金融机构登记的财产，未来查询范围可能进一步扩大；网上拍卖、变卖等方式节省执行成本。

四是审判全流程自动化：未来司法可能在网上平台进行，当事人输入诉讼请求、证据材料等，系统按照算法和区块链技术自动生成裁判文书，开庭也可在网上进行，且不局限于同一地点和同一时间。

最后，法律服务领域的变化。法律服务领域可能是受数字化、人工智能影响最为深刻的领域。

一是智能法律咨询：通过聊天机器人为用户提供基本法律咨询服务，解答常见法律问题，结论更加客观精准，随着人工智能学习能力的提升，对复杂问题的处理能力也将增强。

二是法律文件检索和分析：帮助律师和法务人员快速检索相关法律问题和案例，对法律文件进行分类分析，识别合同中的法律风险并进行修改完善。

三是评估和鉴定的改进：利用人工智能，输入相关因素，基于大量案例积累，可实现更精准的评估和鉴定，减少人为因素干扰。

四是个性化法律服务套餐：根据用户法律需求、经济状况等因素，智能推荐合适的法律服务套餐，包括律师团队选择、服务流程和费用预算等。

五是跨境法律服务智能协作平台：互联网和人工智能为跨境法律服务中不同团队和专业律师的协同工作提供了可能，提高跨境业务处理能力。

数字的法治化

数字化和人工智能的发展，也催生各种新情况、新问题、新矛盾。这些新情况、新问题、新矛盾，需要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加以解决，从而催生数字的法治化。

一是数据隐私问题：在数字时代，个人信息极易被收集和泄露，存在被滥用的风险，每个人的信息几乎处于透明状态。

二是数据安全与国家安全：数据安全涉及国家安全和公共利益安全。

三是知识产权保护问题：人工智能生成作品的知识产权归属存在争议，应用程序使用专利技术也需进一步规范。

四是数据产权问题：数据产权的确定关系到数字经济的运作，原始数据人、加工者和继承者的数据权益需明确。

五是平台经济监管难题：平台经济的竞争规则、垄断问题等现象需要有效监管和规范。

六是数字货币和金融科技风险：数字货币和金融科技带来风险，使用不当可能对经济金融稳定造成威胁。

七是人工智能自动化决策的责任归属：在无人驾驶汽车、远程人工智能医疗等场景下，出现问题时责任归属难以确定。

八是数据跨境流动问题：各国数据跨境流动规则不同，存在数据保护主义，如何平衡数据跨境流动与国家安全是难题。

九是算法的歧视和偏见问题：人工智能算法在设定和执行过程中可能存在偏见和歧视，影响公平性。

十是数字鸿沟问题：不同群体在数字技术应用能力上存在差异，如老年人和偏远地区人群在数字经济发展中可能处于劣势。

十一是劳动就业问题：自动化取代大量工作岗位，法律职业也面临挑战，就业格局发生变化，新就业群体出现，劳动关系处理需重新思考。

十二是网络犯罪问题：网络诈骗、黑客攻击等网络犯罪日益增多，网络犯罪手段不断升级，防范打击难度加大。

这些问题对法治提出了严峻的挑战。国家必须强化数字法治建设，把数字发展纳入法治的轨道，并采取相应的应对策略和举措。数字的法治化是一个复杂、长期的系统工程，需要久久为功，但以下几个问题，应予以特别关注：

一是要为数字化和人工智能设定底线：为数字时代的新模式、新业态、新产业设定底线，确保不危害国家安全、不侵害他人利益、不危害公共利益，从而建立基本的法治框架。

二是设置伦理规则：通过平台和行业协会设置基本伦理规则，规范数字技术应用和发展。

三是强化自治：发挥行业自治和平台自治作用，以弥补政府监管之局限性；行业内部相互监管和制约，能更好地规范数字领域发展。

四是及时立法：对看准的问题及时制定相关法律规定，逐步完善法律体系，不求一步到位。

五是包容审慎：对于看不清楚是否有社会危害及其程度的问题，先包容观察，避免阻碍数字经济和人工智能发展。

六是建构特殊规则：根据不同情形和领域，建构特殊规则，如对人工智能算法进行分类规范，保护算力基础设施安全，确保算法的可解释性、可追溯性和可问责性，同时保护算法知识产权。

结论

数字时代的法治建设是一个复杂而长期的过程，既要适应数字时代的特征，推动法治的数字化变革，又要应对数字技术带来的挑战，实现数字的法治化。法律人需要不断提升自身的数字化素养和智能化水平，掌握计算机、数字和人工智能等技术，以更好地规范和治理数字时代。在未来的发展中，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进步，数字时代的法治建设将面临更多新的机遇和挑战，需要我们持续关注和深入研究，以构建更加完善、适应时代发展的法治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