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爱国
西塞罗说,真正的哲学可以用来对抗今生的苦难,但是诸神只把真正的哲学赐给极少数人。奥古斯丁进一步推演,既然没有得到神的恩典,我们就要寻求神的赐予,乞求诸神赋予我们灵性,那就是认知和学习的能力。这种能力使心灵能够在智慧之井中饮水,获取审慎、坚韧、节制、公义这些美德,然后按照灵性去解释律法、区分善恶。这就是哲学的意义,应用到法学领域,我们可以说,法哲学是法律人提升灵性和纯洁心灵之门。
“法哲学”或“法理学”是法学中的“灵魂”科目。我们从小就被灌输这样的理念:哲学就是“爱智慧”,哲学就是“世界观”和“方法论”,学会了哲学就把握了世界。因此,《遇见法学家——西方法哲学简史》聚焦法哲学,既可以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又可勾起对哲学的记忆。古典时期,我们说法哲学是哲学的一个分支,要理解法哲学就应该首先学好哲学。康德的《法的形而上学原理》、黑格尔的《法哲学原理》和拉德布鲁赫的《法哲学》,都是我们熟悉的法哲学经典。即使工业革命之后,法学家不再是古典意义上的哲学家,“法哲学”不能再涵盖所有的法学理论,仅仅是最宽泛意义上的“哲学”或“法的形而上学”,但是我们仍然对法哲学充满了向往。
法律哲学存在于法学家的大脑中、外化为法学的论著。理解法哲学,就是“遭遇法学家”。法哲学的写法与讲法,无不是法学家的传记和法学的流派。法学家的传记是个人的传奇,法学流派是法学家群体的解读。法学流派的理解,入门容易深入难,因为群体的介绍会过滤掉个体的丰富多彩,思想抽象和提炼之后,失去了法律思想的多样性,所以本书按照法学家个体展开,也就是“遇见法学家”。一个人物就是一个世界,个人传记永远让人回味无穷。英雄总能给人启发,他的成功与失败总能给我们经验和教训,阅读西塞罗的法庭辩论,总比勘校《十二铜表法》来得畅快愉悦。西方法律思想存在于西方法哲学家的脑子里,表现为他们各具特色的个人生活之中,物化于他们的法律著作之内。每个法哲学家的思想各不相同,但是同一时代的一批法学家则代表了那个时代的法律思想文明;同样地,每个时代法学家的思想也各不相同,几千年西方法律思想家的理论传承,则构成了西方法律思想的全景。
时髦的说法,“真正的哲学是哲学史”“真正的政治学是政治思想史”,我们也可以说,真正的法哲学应该是法律思想史。法哲学过于简约和单调,唯有历史才丰富多彩。法律思想史探讨的是人的法律意识史,并非客观、实在、硬性和肯定,而是主观、无形、软性和模糊;并非存在于立法的文件和司法的判决之中成为人类考据的对象,而是存在于思想者的大脑之中成为人类理解的参照;并非趋向于唯一的真实,而是趋向于多元的假定。幼年的法哲学与哲学、伦理学、政治学和宗教学混合在一起,青年的法哲学有了自己独立的地位和各自的法学学派,壮年的法哲学回复到各自为政自成一体的乌托邦与异托邦。老年的法哲学,现在尚不能预测和描述,也许是最后的死亡与重生。所以,本书以时间和个体的线索展开,有古希腊罗马法律思想的起源,有中世纪基督教法律思想的沉浸,有近代启蒙主义的热情,有工业革命精神的科学,有后现代主义的灵异闪现和虚幻表达。以法学家个体计算,本书选择了西方法律思想史上35位法哲学家: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西塞罗、乌尔比安、奥古斯丁、阿奎那、格劳秀斯、霍布斯、普芬道夫、洛克、孟德斯鸠、卢梭、潘恩、杰佛逊、边沁、奥斯丁、密尔、斯密、萨维尼、梅因、霍姆斯、卡多佐、庞德、卢埃林、凯尔森、哈特、拉兹、马里旦、富勒、德沃金、菲尼斯、丹宁、哈耶克、昂格尔和波斯纳。
法哲学的黄金时代是20世纪80年代,知识的渴求、睁眼看世界的勇气,西方法律哲学曾经是法学院学生趋之若鹜的热门学科。哲学王与法治、法律的逻辑与修辞、法律是友谊是希望是爱、法律是共同的善、法律是意志是理性是理念,这些古典法哲学的终极思考激励着法科学生,与青年的理想主义达成了共情,最终实现了自我。再后来,政治取代了学术、实利取代了知识,法哲学的地位下降了、品位庸俗了、思想僵化了,法学院的学生不再知道法哲学为何物,西方法律思想史课程下架法学课程表。科学取代了法学、技能取代了思想、金钱的欲望取代了梦幻的漫游。人们忘却了西方法律思想史,获得了世界却失去了灵魂。
潮起潮落、反转轮回,躯体不能没有灵魂,法学院不能没有法哲学。是时候唤起法学的良知了,我们要重新回到热爱思考的时代,我们需要的不仅是政治的站位和经济的富裕,不仅是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我们还需要精神的超越、灵魂的出窍和心灵的体验,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奇思妙想,我们要有法哲学。这就是我们编写这本《遇见法学家——西方法哲学简史》的初衷,重回法哲学,找到法律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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