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的考验：“交通灯”熄灭、特朗普2.0来袭

　　在特朗普宣布将重返白宫的当天，大西洋的另一侧，经济陷入疲态的德国又在政治上遭遇冲击。

　　当地时间6日，德国总理朔尔茨（Olaf Scholz）发表声明，宣布解除林德纳（Christian Lindner）财政部长的职务。作为回应，林德纳领导的自由民主党（FDP）随即撤回所有内阁成员，就此，由德国社会民主党（SPD）、绿党和自由民主党组成的“交通灯联盟”政府轰然倒塌。

　　朔尔茨计划在未来数周内组建一个由他领导的社会民主党和绿党构成的少数派政府。按照规划，他将于2025年1月15日在联邦议院接受信任投票。由于朔尔茨在此次投票中极可能失利，德国或将不得不在明年3月提前举行联邦议院选举。

　　同济大学德国问题研究所/欧盟研究所所长、德国研究中心主任郑春荣教授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德国执政联盟内部一直存在诸多矛盾，核心问题在于联盟内的两个左翼政党和一个右翼政党在政策立场上本身差异较大。

　　郑春荣称，过去一段时间以来，围绕德国联邦预算和经济政策的分歧加剧，德国自民党甚至威胁若不调整政策就退出联盟。对此，朔尔茨的策略表现为主动解除自民党官员职务并推动政府重组，意图塑造强硬形象、提升民调支持率。

　　但郑春荣认为，这并不足以帮助朔尔茨及其所在的社民党在提前选举中保住执政地位。此前的欧洲议会选举和德国东部三个州的议会选举中，执政联盟表现不佳，公众对其的印象已是一个内斗不断的联盟，支持率在民调中持续走低。

　　难以弥合的经济政策分歧

　　此次“交通灯联盟”分崩离析的导火索是2025年预算问题。下周，在德国联邦议会预算委员会会议上，该联盟需要就如何填补近百亿欧元的支出计划缺口达成一致。

　　上周，林德纳发布了一份政策文件，该文件列出了一系列财政和经济建议，包括要求削减福利金、减少气候保护措施以及为企业减税。这些提倡遵守财政纪律的经济改革要求却难与其他两党达成一致。社民党和绿党更希望维持社会开支，并通过刺激经济来推动德国工业的发展。预算谈判随之陷入僵局。

　　朔尔茨在解释解职林德纳的决定时称，向后者提供了一份“全面的计划”，以“弥补2025年预算中100亿欧元的缺口”。内容包括举借额外债务以降低能源价格，挽救濒临破产的汽车行业的就业，以及为投资企业提供税收优惠。

　　但这份计划也同样被持有自由主义经济立场的林德纳拒绝。朔尔茨称，林德纳的利己主义达到了 “完全不可理解 ”的程度，德国企业需要立即得到支持，但林德纳“没有表现出为了国家利益而实施其他任何提议的意愿”。

　　11月6日晚间，德国政府召开高级部长和联盟党领袖的紧急会议，林德纳称他建议三党共同商定提前选举，但遭到了朔尔茨的拒绝，并当场宣布解雇林德纳。

　　德国三党执政联盟的冲突已酝酿数月。10月，朔尔茨会见德国工业界和工会成员，却没有邀请林德纳和来自绿党的经济部长哈贝克（Robert Habeck）。作为回应，林德纳在同一天也举行了一场与商界领袖的会面。这加深了联盟的不团结感。

　　郑春荣告诉记者，“三党联盟”的“内斗不断”已是公开的信息，此前普遍观点认为，执政联盟会竭力支撑到下次选举，因为如果提前解散政府，对三个执政党都不利。然而，围绕联邦预算及德国经济问题的分歧加剧，三党难以维系和平现状，开始互相推诿责任，林德纳也曾公开施压，表示若不调整经济政策就退出执政联盟。

　　郑春荣分析称：“朔尔茨因此面临两种选择，即要么让步，要么承担被自民党抢占主动权的风险。最终，朔尔茨更为主动，选择反戈一击，解除自民党官员职务并推动临时大选。”

　　根据德国民调机构英萨研究所（INSA）最新民调数据，自民党的支持率仅为4%，低于进入德国议会所需的门槛。朔尔茨所在的社民党为16%，绿党为10%。

　　郑春荣认为，朔尔茨此举难以帮助社民党在提前选举中保住执政地位。“当前局势对其他反对党更为有利，尽管联盟正试图挽回局面，但整体上不利因素较多。即便如此，社民党和绿党通过采取这一行动，可能会挽回部分选民支持。相对而言，自民党在民众中的支持率可能受到更大打击。”他称，朔尔茨大概率会在明年1月15日的信任投票中失利，德国因此会在3月举行临时选举。

　　明年的临时大选与特朗普的关税威胁

　　INSA民调数据显示，默茨（Friedrich Merz）领导的反对党基民盟（CDU）和基社盟（CSU）将在选举中获胜，当前支持率为32%。

　　郑春荣表示，基民盟和基社盟的回归几乎已成定局，目前没有其他更具竞争力的选项，默茨很可能成为德国新总理的热门人选。若当前执政联盟内部继续内耗，基民盟和基社盟的支持率预计还会进一步上升。

　　郑春荣表示：“最终德国政府的构成，将取决于基民盟和基社盟的联合执政伙伴选择，而这可能会取决于在联合执政谈判中社民党或绿党的让步程度。”

　　在德国陷入政治风波的同一天，特朗普在美国大选中的获胜也将给德国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特朗普在竞选纲领中称，计划对所有进口商品征收10%-20%的基础关税。在特朗普的第一任期内，他就曾以国家安全为由对欧盟征收25%和10%的钢铝关税，并与欧盟在数字服务税、飞机补贴争端以及汽车关税威胁等问题上产生分歧。

　　郑春荣预计，若默茨在明年大选后当选德国总理，从历史来看，基民盟和基社盟与美国的联系相对更为紧密。然而，特朗普的回归将带来诸多不确定因素。德国将继续在欧盟框架内寻求提升自主性，尤其在安全和经济贸易方面增强韧性。

　　“一方面，默茨可能会更加重视与美国的联盟关系；另一方面，德国也会做好两手准备，深知特朗普政策难以预测，因此在强化美德关系的同时，保持对自给自足的警觉，做好独立应对各种可能的准备。”郑春荣称。

　　郑春荣还认为，特朗普的当选很可能会增强欧盟内部的团结。他说：“若特朗普延续其‘美国优先’的政策，欧洲将面临更高的要价压力。德国作为欧洲的经济引擎，可能会受到最严重的影响，例如特朗普可能会施压德国企业赴美投资、创造就业岗位，这将对德国经济产生不利影响。”

　　郑春荣称，面对这一情况，德国将寻求在欧盟内部形成应对美国压力的合力，并在政策上作出相应调整。此外，德国可能重新审视与中国的关系，避免进一步疏远中国，以免因美国的政策不可预测而给自身经济发展带来长期不利影响。

　　德国经济压力何解

　　德国经济研究所（IW）的一项研究报告称，如果特朗普将进口关税提高至10%，欧盟采取同等关税作为回应，德国四年内的国内生产总值（GDP）损失将超过1270亿欧元。如果贸易冲突导致双方将进口关税提高至20%，德国经济将损失1800亿欧元。因此，在特朗普任期结束时，德国GDP将下降1.5%。

　　上个月，德国将今年的经济增长预期从+0.3%下调至-0.2%。这将是继去年GDP下降0.3%之后，德国面临着二十多年来首次连续两年衰退。欧洲央行执行委员会成员施纳贝尔（Isabel Schnabel）称，到2021年底，德国的GDP仅比四年前的水平高出1%，而欧元区其他国家的增长率为5%，美国则超过10%。

　　全球经济分析公司BCA Research欧洲投资策略首席策略师萨瓦里（Mathieu Savary）此前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德国经济面临着能源成本高企、财政政策僵化、人口老龄化及劳动力不足和资本投资不足等结构性问题。例如，人口老龄化导致劳动力人口减少，移民难以填补缺口。此外，德国在资本投入上长期落后，尤其是私营部门和政府的基础设施投资，这影响了生产力增长。能源成本的高昂也制约了德国工业的竞争力，因为德国几乎不依赖核能，对化石燃料价格波动更为敏感。

　　近年来，随着能源价格飙升，化工和金属加工等能源密集型行业受到严重冲击。这些行业仅占德国工业产值的16%，却消耗了将近80%的工业能源。许多企业通过暂停生产来应对能源成本上升。

　　不过，德国政府预计，在私人消费开始回升的前提下，2025年和2026年的经济增长率将分别为1.1%和1.6%。

　　萨瓦里认为，虽然结构性问题并未解决，但德国经济面临的一些周期性问题正在缓解，尤其是房地产和银行业的复苏。具体而言，随着房价反弹，房地产市场开始改善，推动了消费和国内需求。近年来欧洲银行业的资本状况和盈利能力逐渐改善，这意味着银行不再像过去那样限制信贷供应，企业和消费者的融资渠道也得到恢复，这将进一步促进经济增长。

　　此外，萨瓦里称，随着西班牙、意大利等经济体去杠杆进程的结束，需求正在逐渐回暖。西班牙在近年来已成为欧洲经济增长最强劲的国家之一。这种情况意味着德国对这些国家的出口需求将有所改善，从而增强出口的整体表现。

　　（本文来自第一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