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 芥川龙之介(1892-1927)是日本新思潮派的代表作家,与森鸥外、夏目漱石并称为20世纪前半叶日本文坛三巨匠。2025年3月1日逢芥川龙之介诞辰133周年纪念日,本报特刊发在北京老舍剧场上演的根据其作品改编的独角戏《竹林中》一剧剧评,以飨读者。
□ 法制文萃报记者 马霞
2024年12月28日,独角戏《竹林中》在北京老舍剧场上演。 马霞 摄
“我杀人是用刀的,你们不用吧?你们用金钱杀人,用权力杀人,甚至……一个自以为是的判断就可以杀人。而且你们杀人时也不流血,可能对方也活得好好的。”公堂上,涉嫌强奸罪和谋杀罪的嫌疑人继续说,“不过,你们真的杀人了!如果这样比起来,是你们更可恶,还是我更可恶?那是无法分辨出来的吗?哈哈!”
这是任冬生首度执导的独角戏《竹林中》强盗多襄丸的一段陈述。多襄丸认罪,承认跟死者决斗才致其死亡,并自请判处极刑。2024年12月28日,该剧在北京老舍剧场上演。
独角戏《竹林中》根据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同名作品改编。比照原著,上述台词紧接着又多了一句,或是改编者后加上去的——“我知道,我的话你们不爱听,那是因为真话不好听!”多襄丸笑道。
真话!在多角度叙事下,真话愈发不明,几个主角不顾可能的法律风险,竟都在“斗胆”张扬自己的杀人动机。
某些悲剧是可以避免的
独角戏《竹林中》将故事聚焦于民国时期的东北,围绕公堂审讯而展开。一对商人夫妇路遇大盗。丈夫丢了性命,妻子受辱后不知所踪。当事人与旁观者的叙述大相径庭。强盗多襄丸所控诉的不平等,在小说文本中得以颠覆。几个叙述者之话语权表面上被作者置于平等的地位。
如何理解剧中妻子被强奸后,无法忍受丈夫对自己蔑视而冰冷的眼神,“羞愤”之下索性要求强盗把丈夫杀了,而丈夫的亡灵却说是自己选择了自杀?
某些悲剧是可以避免的。但是,悲在哪里,人性中不可言说的部分,费尽心机所要掩饰的,正是艺术所着重探索的。戏中每个角色出场都试图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不管真相如何,艺术所呈现的,应是真相背后每一个个体所经历的尤其是所渴望的境界之达成,包括自身的,更包括对于社会的。人心各有不同,最终聚焦的,往往是富有批判价值的“竹林上”的意义所在。无论任何时代,心理事实、法律事实等固然需要契合各种外在的束缚,活出自我真实,允许荒诞,允许不讲逻辑,但不必自欺欺人以避免悲剧重演,应是可以自主并亟待解决的问题。
散发出蔷薇叶气味的怀疑主义
书能暖心,也能“障”人,思潮也脱不得干系。“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作家芥川龙之介如是说。对他而言,波德莱尔几上法庭、“腐败”而唯美的作品《恶之花》,宛如19世纪末充斥于欧洲的颓废有余享乐不够、神秘偏狭的文艺思潮之代言。其背后蕴含的生命的意志不一定能持续予人力量。芥川龙之介于东西风鏖战的悲剧中,无可救要地一边受裹挟,一边沉溺于家族遗传、境遇、偶然之三重奏不可自拔;在诗与真实的幻觉里,“枕着散发出蔷薇叶气味的怀疑主义”,对谎言社会不无蔑视、恐惧,身心俱损,于35岁盛年时自杀。艺术家往往天赋异禀,不吝焚心以火,令人扼腕。
在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赵玉皎译《罗生门(芥川龙之介短篇小说选)》一书的文前,独独有一页作家所云——你们还有旺盛的生活欲望吧?待读完书,回首金句,倍感亲切、动人。那些耽于创作欲望的艺术家们,在共情同理之余,更值得反思。
《罗生门(芥川龙之介短篇小说选)》一书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译者:赵玉皎
书中28篇作品,有近一半直接涉及杀字,其余也若隐若现感喟“焰火那么美丽,美得几乎令人悲从中来”。作者仿佛拿起笔作刀枪,不断尝试解剖着生命的意义。
《竹林中》原著改编自成书于日本平安时代末期的佛教故事集《今昔物语集》,创作应始于1921年芥川龙之介的中国之行,独角戏则映照着百年后的中国社会。砍柴的农夫改成了上山采药,捕快转化为巡警,和尚则化身医生。观众看到的,不仅有对人类本体的怀疑,更有过滤融合后的大无奈。
最可信也最令人绝望的真话
百年迷案如何破解?剧中最可信的一句话,当属身着长衫、戴大盖帽的巡警的自白。巡警在长官背后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从竹林现场勘查到的物证,一把可以换钱的凶器,其出于私心竟没有上缴。说起来,这的确如强盗多襄丸在本文开头受审时所述——真话不好听。
不仅不好听,关键还令人绝望。须知,公正司法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可以断言,对人性和社会所持的怀疑主义,盖其问世起,即意味着某种毋庸置疑。这正应了法国人摩莱里于1755年出版的《自然法典》里所指出的,“我已经发现,混乱和一切祸害的起源、原因和发展都与各种社会的腐败的法治有关”。
在剧中,凭借一个通透的迷宫盒子,北京舞蹈学院青年舞团演员姚亮一人分饰六角,一时堪称悲伤、冷漠、轻蔑、憎恶、惶恐等情绪的代言人。从表面看,这些关键词无疑构成了杀人案发生的缘起。角色经“自圆其说”达成了审美意义上的自我“救赎”。在数个人偶,以及灯光、多媒体等技术方面,独角戏《竹林中》表现得谨慎克制,令人肃然起敬。
有一个突出的现象,即民国戏,北平剧,近年来在北京演出市场扎堆儿大热,几成舞台“新宠”。另一点需要关注的,是目前的重头独角戏大多改编自外国文学名著。京华大地,不乏具有国际视野、专业水准一流的创作团队,更多观照现实的原创精品力作,值得期待!
作者后记:“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并非疾病
《竹林中》的强盗多襄丸对强奸和杀人行为供认不讳。据他供述,女人先是拿着匕首反抗,但未遂。事后他逃跑时,女人却发疯般地追上他说,“不管你们中的谁,活下来的那一个,我就跟他走”。此番表白,让人联想到“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即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并不是疾病,而是一种微妙复杂的心理现象。这种综合征有时是双向的。比如多襄丸陈述,“你们没有看到那一瞬间,她那像火焰燃烧般的眼睛。我和女人眼神相撞的那一刻,我想,哪怕是天打雷轰,我也要娶这个女人为妻……这并不像你们所想的,是什么卑下的色欲”。
该“综合征”源于发生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市内最大一家银行的绑架案。1973年某日,两名有前科的人在抢劫银行失败后,劫持了四名银行职员。其间绑匪威胁人质性命,也对他们表现出一些善意和关照。人质被解救后,竟拒绝指控,一名女职员与其中的一名绑匪相爱,在后者服刑期间二人还结了婚。
在2010年的一场访谈中,一名被绑架过的当事人表示:“我发现与绑架你的人产生共鸣是十分自然的……这关乎同理心、交流。在犯罪的框架中寻找常态并不算是什么综合征。这是如何生存的策略。”
南方某大学曾收到一名已毕业女生的举报材料,反映其被该院副院长长期猥亵、性侵。据悉,该教师性侵多人,受害人经联合报案,涉事教师被免职。该女生表示,自己出现了严重的创伤应激反应,多次产生轻生念头。加之该教师有表白的情节,她反而对他产生过依赖心理,有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后经心理辅导师长期的创伤治疗后,才敢站出来发声、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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